民间故事: 睡错了竹席捡来的媳妇

暮色浸染黄土高坡时，二十七岁的陈石头正蹲在自家窑洞前编竹筐。窑洞外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金，他额角那道蜿蜒至颧骨的疤痕，在夕阳下泛着淡粉色的光——那是十二岁在灶台前被沸油烫出的印记，像一条沉默的蜈蚣，爬成了他娶亲路上的天堑。

“石头，歇会儿吧。”娘端着一碗浆水菜从窑洞里出来，围裙上还沾着玉米面糊糊，“东头王婆说，后晌见着邻村柳家闺女往咱这山坳里瞅呢。”

陈石头编筐的手顿了顿，竹篾条在指间压出深深的红痕。柳家闺女柳燕，是他少年时在镇上私塾的师姐，扎着油亮的麻花辫，总爱把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搭在他晒得黢黑的手背上。可自从额头添了这道疤，他就再没敢正眼瞧过她。

“娘，别瞎想了。”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，“人家是吃商品粮的公家人，哪能瞧上咱这土疙瘩。”

娘没再说话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，那声叹息像块湿土，砸在陈石头心上，闷得他喘不过气。二十七岁，在这黄土坡上已是妥妥的老光棍，媒人见了他额角的疤，话头都懒得递，更别提柳燕那样水灵的姑娘。

夜凉如水时，陈石头夹着草席往村后的土塬上走。塬上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榆树，是他乘凉的老地方。刚铺开草席躺下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。借着朦胧月色，他看见一个身影正在老榆树另一侧铺竹席——那身影纤细，扎着熟悉的麻花辫，竟是柳燕！

陈石头的心猛地一跳，像被扔进油锅的豆粒，噼里啪啦炸得慌。他想躲开，却又挪不动脚，只能假装熟睡，耳朵却竖得像兔子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陈石头迷迷糊糊醒来，竟发现自己躺在了柳燕的竹席上！更要命的是，柳燕正坐在一旁，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：“陈石头，你这觉睡得够霸道啊，咋还带挪窝的？”

陈石头吓得一骨碌爬起来，额角的疤因充血涨得通红：“对、对不起，我……我认错地儿了！”

“认错地儿？”柳燕站起身，月光勾勒出她亭亭玉立的轮廓，“我这竹席是从城里带回来的，上面还绣着并蒂莲呢，你也能认错？”她顿了顿，突然凑近一步，“石头，你是不是故意的？”

陈石头被她问得脑子发懵，结结巴巴道：“我……我不是……”

“不是就好。”柳燕突然板起脸，“可你把我竹席弄脏了，这事儿咋算？”

“我赔！我赔你新的！”陈石头慌忙说道。

柳燕却摇摇头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：“赔？我不要你赔。”她突然伸手，轻轻碰了碰他额角的疤，“石头，你还记不记得，小时候你总说要娶我当媳妇？”

陈石头的脸“腾”地一下红了。那是私塾放学后，他蹲在地上给她捏泥人时说的话，那时他还没有这道疤，她也还是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。

“都……都多大的事儿了……”他低下头，不敢看她。

“可我记得呢。”柳燕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，“石头，你娶我吧。”

陈石头猛地抬头，以为自己听错了：“你说啥？”

“我说，你娶我。”柳燕咬着嘴唇，眼神却很坚定，“就当是赔我竹席了。”

陈石头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，像有千万只蜜蜂在飞。柳燕这样的姑娘，怎么会想嫁给他？他额角的疤，他贫寒的家境，哪一点配得上人家？

“柳燕，你别开玩笑了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
“我没开玩笑。”柳燕上前一步，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，“三天，陈石头，三天内你要是不托媒人来提亲，我就告诉全村人，你趁我睡觉占我便宜！”

说完，她抱起竹席，头也不回地走了，留下陈石头一个人在塬上，像被雷劈中了似的，半天没回过神。

接下来的三天，陈石头像丢了魂儿似的。娘看出了他的异样，再三追问下，他才支支吾吾说了塬上的事。娘先是一愣，随即喜极而泣：“傻小子，这是好事啊！柳家闺女是个好姑娘，你可别错过了！”

可陈石头心里还是打鼓。他偷偷去邻村看过柳燕，见她正坐在自家窑洞前纳鞋底，阳光洒在她身上，像镀了层金边。他想上前，却又被额角的疤拽住了脚步。

第三天傍晚，陈石头终于鼓起勇气，跟着媒人进了柳家窑洞。柳燕的爹娘见了他额角的疤，脸色有些不好看，但柳燕却在一旁使劲使眼色，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。

婚礼办得很简单，陈石头用编竹筐攒下的钱，买了两斤糖果，割了三斤猪肉，就算成了亲。洞房花烛夜，柳燕掀开红盖头，突然哭了。

“石头，对不起……”她摸着他额角的疤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“那年你被油烫着，其实……其实是我不小心撞翻了油锅……”

陈石头愣住了。十二岁那年，他跟着爹在灶台前烧火，突然一锅沸油泼了下来，他下意识用手去挡，却还是在额角留下了这道疤。后来爹娘一直以为是他自己不小心，没想到……

“我当时吓坏了，就跑了……”柳燕哭得更凶，“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，可又不敢说……”

陈石头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，心里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。他伸手抱住她，轻声说：“都过去了，不疼了。”

柳燕抬起头，泪眼婆娑地看着他：“那你额角的疤……”

“是你给我的记号啊。”陈石头笑了，额角的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柔，“这样我就知道，你早晚是我的人。”

柳燕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，捶了他一下：“就你会贫嘴！那你说，塬上睡错竹席又是咋回事？”

陈石头刮了刮她的鼻子，笑道：“我猜啊，是某个傻姑娘故意把我的草席挪开，又把自己的竹席铺上，等着我往里钻呢。”

柳燕的脸一下子红了，把头埋进他怀里：“谁让你一直躲着我……”

原来，柳燕从城里回来后，就一直偷偷留意着陈石头。她见他因为额角的疤自卑，迟迟不敢提亲，这才想出了“睡错竹席”的主意。那竹席上的并蒂莲，是她亲手绣的，早就想送给他了。

婚后的日子过得平淡却温馨。陈石头依旧编竹筐，柳燕则跟着他学手艺，两人一起去镇上赶集。有人见了陈石头额角的疤，会指指点点，柳燕却总是大大方方地挽着他的胳膊，笑着说：“这是我男人，帅吧？”

渐渐地，村里人不再盯着陈石头的疤看了，反而羡慕他娶了个好媳妇。柳燕不仅能干，还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，连最挑剔的王婆都夸：“石头他娘，你家这媳妇，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！”

一年后，柳燕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，孩子额角没有疤，却有着和柳燕一样亮晶晶的眼睛。陈石头抱着儿子，看着在灶前忙碌的柳燕，心里比喝了蜜还甜。

他常常想，那场误卧竹席的夏夜，不是偶然，而是柳燕用十年光阴织就的情网。她用一个看似荒唐的圈套，套住了他的人，更套住了他的心。

如今，每当盛夏来临，陈石头依旧会带着柳燕和儿子去塬上的老榆树下乘凉。柳燕会铺好那张绣着并蒂莲的竹席，看着陈石头逗弄儿子，额角的疤在阳光下闪着幸福的光。

“石头，你说咱儿子长大了，会不会也像你一样，娶个媳妇还得靠睡错席子？”柳燕笑着问。

陈石头搂过她的肩膀，看着远方的晚霞，笑道：“咱儿子啊，肯定比他爹有出息。不过要是真遇上喜欢的姑娘，爹就把这张竹席传给他，让他也设个圈套，把媳妇‘套’回家！”

柳燕“扑哧”一声笑了，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，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，像一幅温暖的画卷，在黄土高坡上静静铺展。而那道曾经让陈石头自卑的疤痕，早已变成了他生命中最美丽的印记，见证着一场蓄谋十载的爱情，终成人间佳话。